感悟乡村残留的传统建筑之美

感悟乡村残留的传统建筑之美

　　古建窗沿彩绘,天工古建彩绘,晋南古建彩绘挚友洪铁城先生编著的《中国婺派建筑》几部专著我基本上都有了，这一系列发现之作阵容庞大，苦于杂务缠身要想一下子全部啃完真的很累，这种事是急不来的，需静下心来慢慢地啃，就算真的啃完了，又怕无法消化，这样对待朋友也显得太不厚道了。春节前利用一些空余时间总算把他“磐安卷”全部读完了。从建筑遗产保护的角度来看，有作者独特的视角和理解，他用文学家的笔墨写出了世间所共有的人情人性之美，特别对一些独具特色的构建物和整体风貌，似在不经意间，就把这一切刻画得栩栩如生，这得益于他深厚的文学功底。我读过他许多文学作品，在刻画人物和故事情节上的细腻处，很有些功底。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能把一些哲理随笔，通过自己文字组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没有装腔作势的说教口吻，而是放平了身段，以谈心的方式，向读者娓娓道来。让人感慨的是，他能从自身的一点感悟入题，将人生的一些大课题，作一种个性化的处理，加上笔端带了感情，本来枯燥的建筑材料用语，变成有温度的文章，读起来就亲切多了，不但入眼，且能入心。我以为这是为文的大境界。

　　铁城先生在田野考察、调研项目，时刻关注中国传统建筑的实用性、美学价值及存在意义，在讲好中国建筑文化故事的同时，他具备了良好的文化心态和把握好中国文化的底蕴，让这一切以独特的风姿屹立于世界建筑舞台。这样调研、考证，对未来的研究发展、保护再利用具备了更多现实意义。

　　铁城先生的《中国婺派建筑》分为多卷本，总卷之下是各县市分卷，每一卷都见证了历史的辉煌与精彩。他以文字抒发难抒之情，让建筑艺术的魅力展现出特别精彩的视觉感受，那些深刻、富有蕴藉内涵的中国婺派建筑众多历经千年选择，数十代坚守，其精髓迥异的经典元素早就融入中国农耕文明的广阔天地之中。而它们的坎坷生命连同记忆是令子孙后代肃然起敬的民族壮景。他所关注的每一处古村落中的历史建筑、都从另一个侧面令人信服地提醒我们，一个民族的兴衰存亡，不仅取决于发达的经济、宽松的环境，更取决于该民族的文化心理和社会心态。中国民间建筑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利用，虽然地方政府相关部门的职能起着决定性作用，但民众的文化心理是否健全完善，也是一股不可缺少的力量，呵护好先祖留下的遗产是每个公民应尽的权利和义务。我们需要地方政府作为榜样的力量，需要宽松的环境，需要像铁城这样的专家学者给予支持、关注、呼吁、厚爱，更需要美学的精微，需要精神的压力!时间进入到今天这个时代，我们再也不能空喊口号，该行动起来了，许多无比珍贵的建筑遗存，在风雨中、在岁月中正慢慢地流逝着，欲哭无泪地崩溃着，更可惜的是无数无比珍贵精湛的建造技艺随着承载物的逐渐消失，最终这些记忆也将消失殆尽。

　　文化不是无根之木，传统建筑也不是一具具空壳。自古以来，中国文化不仅有自上而下的建构功能，还有自下而上的生发功能。今天，面对现代文明和全球化趋势，如何上下联动激活蕴含在工匠精神内的那些鲜活技艺传承，值得我们深思并为之付出努力。从绿色发展角度来看，中国传统建筑中的工匠精神符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目标。工匠手工技艺传承包涵了太多的生态技术、人格化技术，有着与生俱来的人性及绿色性质。这些技艺产出的经济价值比远高于一般产品的价值。振兴工匠精神适合低碳循环发展，减少单位产出物质消耗的绿色经济目标。立足乡土，因材施艺，就这样因地制宜地传承下去，必将会推动整个地区的文化旅游产业的创新发展。承载着地方性知识和传统文脉，可充分发挥地方的自然和人文资源优势，其呈现方式和形态各具特色，加上原有的自然环境只要适当整治，清除一些杂乱的近现代建筑，还历史其真实原貌，根本无需刻意打造，就完整地融入文化旅游的人文景观。

　　一切具有历史性、地域性和民族性特质的传统文化形态，包括所有非物质文化遗产，都保持作为其特质的文化差异性。历史表明，传统文化特质的产生、形成和保持以手工为基础，也取决于手工生产方式活态流变、生成差异的特定技术本质。今天，要想根本地保护传统文化形态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就必须首先尊重传统建筑的生存权和再利用价值的提升，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笔者去年秋天应铁城先生邀请去金华的兰溪市、磐安县考察，一路上除铁城先生，还有老朋友、古建专家汪燕鸣女士相陪同，看到了许多不同风格的婺派建筑遗存，特别是磐安的婺派住宅、祠堂、寺庙建筑及文化设施，保存量十分可观，极为难能可贵。从精彩案例榉溪村、梓誉村、墨林村介绍，到普通民居比较、历史环境要素解读，以及对非遗项目的深层次识知，大致上可以看清一个理想人居模式的存在。整个磐安县为天台山、括苍山、仙霞岭、四明山等山系的发脉处，而且也是钱塘江、瓯江、灵江、曹娥江的主要发源地。故旧志有“群峰之祖，诸水之源”的记载。被誉为“万山之国”。由于该县位于浙江省中心位置，县境自东北往西南伸展，南北长54公里，东西宽47公里，总面积约1196平方公里。其中山丘占总面积91.48%，耕地占总面积5.79%，河滩水面占总面积2.47%，故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形概括之言。如果你从磐安县城出发，车辆行驶都是在弯弯绕绕高低起伏的盘山公路上，一会儿在谷底伴水而行，一会儿又在山腰云遮雾绕;一会儿两旁林木青葱相拥，一会儿满眼山峦连绵如波浪壮阔;一会儿流泉飞瀑天然图画，一会儿鸟语花香世外桃源。人处在这样的天然美景般的诗情画意之中，你会更珍惜脚下的这方土地，更爱勤劳朴实的人民。

　　磐安山区的婺派建筑，与东阳、义乌、浦江、永康、武义、兰溪、婺城、金东等县、市、区的婺派建筑基本一样，也以马头墙、大院落、敞口厅、精装修、大户型为五大特征。其具体表现为：马头墙造型俊美，昂然挺立，似飞如跃，展示着中华建筑文化特有的壮志凌云的姿态;大院落方方正正，阳光充裕，承天接地，凸显出生机盎然的万千气象;敞口厅高敞明亮，气势恢宏，襟怀坦白，又呈现出中华民族礼仪之家的魅力所在;精装修百工献技，雕刻细腻，各尽所能，讲究在寓教于乐的内涵;大户型十三间头，基本单元，占地一亩，功益寄子孙后辈的意愿。这些建筑同样为坐向为先、轴线定位，左右对称、三明两暗，金边银角、八卦齐全，天圆地方、上贯下畅，阴阳和谐，藏风聚气，空间多样、分合方便，功能完善、老少咸宜，成为几代人同灶而居的美好家园。但磐安婺派建筑也有自己的山区特色。铁城先生定位为“山地版”。这是磐安婺派建筑单独成卷岀书的理由。

　　特别引我注意的是铁城先生在绪论中写道：“十分值得当下人深思的，是千把年来北方迁入的士人们，有来头，有背景，有钱财，有能力，为什么不在县城找块地皮建造深宅大院?”他说：“众多婺派建筑大宅院的存在，已经铁一样地作岀回答。磐安，绝对地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绝对地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绝对地是个读书做学问的好地方，绝对地是个有益于子孙后代繁衍的好地方，绝对地是个培养人才、出人才的好地方。”这段文字可以说眀他的研究，已经伸入到传统建筑、传统村落保护利用的更深层面。

　　2005年12月7日，原国家文物局局长吕济民、我的恩师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罗哲文、国家文物局原顾问谢辰生三人应铁城先生相邀专程到磐安榉溪调研，他们在认真考察榉溪村孔氏家庙这个孔氏嫡传裔孙的宝贵遗存之后，将其视为“中国传统建筑之精华”，“具有特别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次年6月被国务院批准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中国文化史上除了“北孔曲阜，南孔衢州”，从此多了一个“婺州南宗”，一时间引起众多媒体争相关注。2009年，我的老朋友，原中国古代建筑研究所所长孙大章先生又把东阳卢宅肃雍堂、白坦务本堂作为官宦巨宅的重点案例，编进了专著《中国民居研究》。三十多年前，我与大章兄就是北京《古建园林技术》杂志的老编委之一。现在我们那批专家、学者如今虽然都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只要身体健康状况允许，大家都还在坚持各自阵地，为中国古代建筑的保护与利用默默奉献着余生的绵薄之力。

　　我与铁城先生的交往，始于1997年10月中旬。作为副会长兼大会秘书长，我受中国传统建筑园林委员会周治良会长的委托来到浙江金华市筹备召开“中国传统建筑园林委员会第十届年会暨历史文化名城形象设计与保护研讨会”。当年的11月2日会议在金华如期举行。那段时间我与铁城先生每天都在一起工作，商讨会议召开的接待与后勤保障工作。接触中我发现铁城先生不仅是金华地区古建筑保护界著名的专家学者，更是位难得的活动家和资深的建筑学家，特别是在名城规划保护上，他的观点新颖，对待专业有自己的主见，绝不屈服于强势和权威!铁城先生的人品与他的内秀一样，后来在中国的古建筑保护界得到诸多赞誉!

　　记得我在故宫博物院老院长单士元、当时的中国文物学会会长罗哲文等先生的指派下协助刘毅同志，创建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时，受到铁城先生大力支持，并一同为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的诞生作出了应尽的贡献!后来虽然联系不多，但他并没有停止追梦的脚步，前年为了孔氏古墓并入国家文物保护名录，他在北京又找到当年为孔氏家庙进入国保单位专家中健在的谢辰生老，这样一来，我俩又联系上了，才有我再次去金华地区考察的机缘。铁城先生的文学功底扎实，这一点我早就心知肚明。他的许多文章书写中国故事，面向时代，面向未来，塑造民族精神，尽展当代文学独特风韵，独特表达之所长，凸显中国气派、中国风格，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和世界分享，在这个过程中他找到了自信，也收获了喜悦，因为他是一位有梦想的学人，必将成为我心底深处最最值得信赖与尊敬的挚友!

　　去年在磐安双溪乡梓誉村考察时，突然天降大雨，我们考察的蔡氏宗祠，就位于梓誉村东北面数十米高的后山下，门前广场外有溪流环绕，蔡氏宗祠坐东北朝西南，左侧是“钟英堂”，再是“下厅”。蔡氏宗祠占地约434.72平方米。两进一层。中轴线上依次有三间三楼牌坊式门墙，檐下抛方是水墨壁画，院墙内天井用方整石铺地，置明清两代旗杆石各二座;天井升起三步台阶是前厅，面阔三间，进深八椽，硬山顶，中缝四柱抬梁式结构，边缝五柱穿斗式结构，前后檐上部施彩绘装饰并置半圆雕斜撑(地方上俗称“牛腿”)，大小梁端下方置半圆雕雀替，技艺精湛，堪称明中期东阳木雕精品。部分柱子为梭柱柱头有卷杀，明间后金柱悬挂朱熹书写的“理学名宗”匾额，屋顶椽上施望砖;前厅明间后有三开间穿堂，两侧为小天井;后堂面阔三间，进深八椽，硬山马头墙，中缝采用四柱抬梁式结构，边缝采用五柱穿斗式结构，明间后置梓誉蔡氏祖宗牌位。这是蔡氏裔孙聚居村庄的宗祠，建成后未曾易址，几次修缮也无增减，具有明显的儒家文化艺术特色。据从相关资料记载，蔡氏宗祠始建于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康熙癸酉年，修葺祠堂墙垣，重整门楼;嘉庆丁丑、辛未年修缮祠堂栋宇、屋面;民国时期，对前厅、后堂全部进行维修，但总体布局和构件保留原有特色。新中国成立后，蔡氏宗祠成为梓誉小校校舍。1975年梓誉小学搬迁，祠堂成为村文体娱乐场所。1993年梓誉村委会委托老年协会管理祠堂。我们从《蔡氏宗谱》查悉，蔡氏始祖是南宋著名理学家蔡元定后裔，这样一来这组建筑无论是从它的历史背景还是现存保护情况来看，具有特别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和科学研究价值，保护等级太低，这是一组保存完整的明代宗祠活标本，作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是完全没有问题和异议的。

　　我们在考察时汪燕鸣老师作为金华市文博专家还特意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爬上二楼观察顶部梁架结构和保护情况。宗祠平面形似工字型，结构特征以及通风采光，功能配置，都十分合理，有极高的科学研究价值。宗祠的木雕、石雕与壁画等装饰，画面绘制生动，雕刻技艺高超，布局位置合理，是研究空间组合、建筑装修、雕刻技巧鲜活的明代工匠师傅制作的实例标本，所有的构件艺术价值极高。它是梓誉村蔡氏裔孙数百年来举行祭祖活动的重要场所，是凝聚人心、情感归属的神圣之地，更具有极高的社会情感价值。

　　磐安这块土地，虽不敢称得天独厚的富足之地，但作为山区加上资源特别丰富，在有天下粮仓的江浙一带，特别又处于浙江省的中心地带，说它怎么穷，也说不过去。纵观数千年历史，除了不多的几次兵灾战火，连够得上级别的自然灾难也很少见，所以这里历史文化悠久深厚，原真地保留了大量的历史建筑和厚重的文化元素，老百姓因自足而知礼乐荣辱，因知书达理而本分自守，因多见人间富贵贫贱祸福之瞬变莫测而知足常乐。文化差异性的保持关系着人类文化多样性的切实维护，表现为人类文化表达、弘扬和传承方式多种多样。人类艺术创造、生产、传播，是这个世界上建筑文化呈现多姿多彩的根源，也是民族文化存续的表征。很多时候，古建筑的生命比薄胎瓷更容易破碎。这种生命随时间而流逝，这其中对它身上发现的倾覆视而不见、灾祸降临而熟视无睹，陨谢破败而充耳不闻，这才是当下最大的悲哀。我始终坚信良知是人性中最根本的东西，它连同人的血液一起始终流淌在骨子里，丢失了它，也丢失了人性的根本。没有焦虑，哪得心忧?蔡氏宗祠再不彻底就地升级，原真地保护起来，一旦发生无论是人为还是天灾的意外，到时候我们再来为之哭泣就太迟了!

　　梓誉村的蔡氏宗祠及钟英堂、下厅，可以堪称磐安古建筑中极具代表性的建筑艺术类的缩影，是磐安县乃至整个金华地区现存最典型、最完整的历史文物古迹，更是镶嵌在磐安大地上一颗熠熠生辉的璀璨明珠!这是一段积淀近千年的历史记忆，一处无法复制的蔡氏文脉的传承之地。保护好、呵护好这组建筑的历史风貌、建筑遗承，一定会为中国的古村落保护起到示范作用。尽管环境的殊异是构成精神文化差别的巨大外力，但建筑艺术终究表现的是人类心灵与情感，它具备突破狭小“自我”的超越能力，从而与人类共同的生存处境作流转不已的对话、沟通。我在多年的工作中总结了一个切身体会：一个民族如果不知道伸出一只手牵住昨天，那么如何将另一只手伸向明天?一条小巷，一段古墙，一幢古宅与人们默默相遇，与心灵撞击出沉甸甸的历史火花，让人愉悦或深沉，让人叹惋或悲愤，让人希望或奋进，甚至心灵得到净化。因此，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的保护绝对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传统建筑的集合，而是一个文化结构缜密的整体，不仅具有认识价值、审美价值、使用价值、社会价值，它还有着历史的延续性和节奏感，是不能够再造的，具有不可再生的特性和文化教育功能，这是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与现代城市质的区别。倘若历史文化的内涵是它们的共性，那么传统建筑、风土人情、地理位置等要素就决定了它们的文化个性。文化个性保存得越完整，它的文化肌理就越显露，文化内涵也就越深厚。毋庸置疑，历史环境创造了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的筋骨，历史文化凸显了它们的面貌，文化内涵又孕育出它们的个性，保护特征形成了这些名城名镇名村的保护方向。

　　时间虽然发展到今天，还有许多人就是搞不清，其实历史文化，就是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系列中最重要的核心，而文化遗存构成了文化资源，它涵盖了古墓葬、古建筑、纪念性建筑、古民居、古会馆、古祠堂、古庙宇、古石刻、古文化遗址等文物保护单位的保护，也囊括了城市格局、原生态环境、历史文化街区(村镇)以及文化内涵的保护。像蔡氏宗祠这么完整的古建筑群，是少有的、无比珍贵的建筑遗产。完全应该给它应有的尊重和提升保护级别。

　　我读铁城先生这部书，收益多多，真正感觉到文章均得江山助这个道理，特别是书中的大量图片，给人带来更多的感受和震撼，心灵上的撞击让我久久感动不已。翻开《中国婺派建筑》磐安卷，每一页都能感受到行走的力量，看到大地山脉的苍茫，听到自然和远古的声音，悟到思想的深邃，闻到清新悠久的历史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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