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中国丨单霁翔演讲实录：人居环境的守护与营造

居住在中国丨单霁翔演讲实录：人居环境的守护与营造

　　许昌古建彩绘,古建彩绘板,古建彩绘山水人类栖居在地球已有300万年之久，即便太空殖民计划不绝于耳，但事实上，在漫长的未来里，我们还将旷日持久地寄居在这颗蓝色星球的人居环境中。

　　8月7日，由网易新闻主办，碧桂园及广东博意建筑设计院战略合作，多家权威组织机构共同发起的年度专业设计赛事——“居住在中国”2020中国样板间设计大赛，在广州隆重举行全球启动仪式，在启动仪式现场，前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从国土、城市、区域、建筑，室内环境和文化艺术六个层面剖析”中国人居“，为我们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脉络中，去寻找未来居住的答案。

　　历史文化对于生存环境带来举重若轻的影响，2019年，良渚古城遗址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这一重要喜讯回应了国际社会对中国5000年文明是否存在的质疑，而良渚遗址的存在，也表明了5000年前的中国就已在创造城市，在创造人居环境。

　　这些文化遗产连接起从古至今人居生活的脉络，保护过去才能创造未来，那么如何对过去的人居环境遗产进行保护？单霁翔表示随着我国文化遗产保护的完善，如今已构建出了六种全新保护视角：

　　一是从保护局部到保护整体。曾经文化保护只保护文化本身，但近些年研究发现，泰山的摩岩石刻与泰山山体及泰山文化密不可分，保护山体便是保护摩岩石刻，在从局部到整体的保护过程中，庐山、青城山、峨嵋山、五台山、武陵山等自然资源也纷纷列入了世界遗产，彻底改变中国文化遗产格局，对城市的保护也产生了重要启示。

　　二是从保护静态遗址到保护动态人居环境。静态古遗址、古墓葬、石窟，包括万里长城，已失去最初功能，如今需要保护人类的生活及生产其中的动态遗产，无论历史街区、江南水乡还是民族村落、传统村寨，人居环境也成为了保护的对象。

　　三是从保护单体古建筑扩大至街区、村落，甚至人类文化交流、商品贸易、人类迁徙的文化遗产保护。大运河、丝绸之路、茶马古道、万里茶道等都列入保护之中。

　　四是从从保护古代到保护近代。昨天创造的奇迹，今天就应该开始保护，核武器研发基地、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拉玛依已退位的铁塔、女排集训基地都是需要保护的当代遗产。

　　五是从保护的是宫殿建筑、寺庙建筑、纪念性建筑到保护普通民居。普通的民居承载着人们的乡愁，是人们历史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关心普通人，便是关心中国人居。

　　六是从保护物质要素到保护非物质要素。物质与非物质载体不同但互为补足，羌族的羌笛、傣族的泼水节、汉族的过年习俗，还有街上的老字号都是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着民族与地域的文化价值。

　　从国土层面来说，文化遗产对人居环境、社区生活都产生着潜移默化的不断深化的作用，这是一种从上至下，从古到今的不间断影响。

　　“当我们从文物保护走向文化遗产保护的时候，视野扩大了、理念也得到了更新，最重要的是两个方面的理念。一是时代传承性，二是公众参与性。

　　时代传承性就是表明历史文化遗存不是一代的，每一代人都有保护的责任，子孙后代仍然有享用的权利，应该为他们多留余地。公众参与性告诉我们今天文化遗产已经进入千家万户了，人们居住的街道，购物的商店，都可能是保护对象。

　　文化遗产保护不再是政府的专利，不再是文物部门的专利，它是亿万民众共同的事业，我们应该把更多的文物保护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和受益权交给亿万民众，他们都有这样的权利。”

　　中国几十年建设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千城一面，现代塔楼成为了越来越多城市的标准照，很多城市的公共建筑看不出地域文化，面对如复制粘贴般的城市景观，规划者们应该如何去挖掘城市独有的基因？

　　单霁翔认为，每个城市都应该有自己的性格、追求与特色。 而城市与地域特色的形成，是通过对历史类文化景观、乡村类文化景观、山水类文化景观、园林类文化景观、宗教类文化景观、生产类文化景观、历史性遗址类文化景观、城市类文化景观、生活类的文化景观等不同层次景观的发掘。

　　白墙灰瓦的苏州、中西合璧的青岛、8D魔幻的重庆…… 每座城市城市的基因是由建筑、景观、原生态环境融会贯通所构成的独特在地文化。

　　单霁翔指出，每个城市要有不同的文化景观，不应该千篇一律，文化设施和旅游设施也应该顺应文化景观的特色而加强突出他们的特色。

　　北京的城市基因是一条长达7.8公里的传统中轴线，当中轴线要申报世界遗产时，始建于1420年的故宫便成为重点保护对象。 作为故宫守门人，单霁翔指导并参与了对故宫的保护。

　　3年时间内，他们治理了465条污水排放；拆掉了135栋临时建筑；清理了散落在各个房间没有归档的文物5万多件；建立了30个大型的箱子库房；做平了1750个井盖；把三百盏灯杆改成了宫灯……这些数据背后是故宫博物院所有工作人员的努力，一切只为把一个壮美、有尊严、健康的故宫被完整地交给21世纪。

　　在这基础上紫禁城扩大开放，2014年开放面积突破了50%，达到了52%，2015年达到了65%，2016年达到76%，3年大整治带来了每年10个百分点的开放，这也是历史遗址类文化遗产重塑城市精神与人居环境的最好例证。

　　人居环境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所有居住其中的人，进行永无止境的研究、保护与建设。

　　这些年在旧城改造，危旧房改造的口号下，很多历史街区推倒在推土机下。很多还可以利用，甚至应该保护起来的建筑被推倒了。很多地方建的这些冷冰冰的缺乏人性的房子，现代塔楼摧毁了城市最美丽的街道，面对这样的城市困境，城市规划者又应该如何应对？

　　单霁翔说，如今要保护更多的历史街区和历史城市，保护的目的就是要建设和谐的环境，使孩子们有健康成长的环境，使年轻人在这里能够学习舒展才华，使老年人在退休以后能够享受退休快乐的时光，非物质遗产传承人在这里能够传承他们的艺术，使街道充满活力，充满乡愁，这样才是一个好的街区。所以，他希望更多的历史街区能够保护起来建成社区博物馆。

　　在单霁翔团队的保护之下，险些被拆掉的福州的三坊七巷建立了社区博物馆，社区民众充满自信在自己祖居的地方把这些街道和庭院一个个恢复起来，这些街道里面的历史人物，这些历史事件，通过展示鲜活起来。

　　不仅历史文化街区进行自我保护，许多村镇也开始保护家乡文化遗产及传统习俗，在中西部地区，贵州、广西、云南等少数民族聚居村落都开始变身为生态博物馆，单霁翔也开始思考，在中国南方地区是否也有建设生态博物馆的可能？

　　最终他们以拥有一百多万亩大竹海、十多万亩白茶园安吉作为试点，经过激烈的讨论，是走近代工业化的道路还是生态保护的道路，最后达成共识，建立中国南方第一个生态博物馆。

　　保护这些古代的遗址的同时，这座博物馆是村民、村庄自发的在自己的故土上传承自己传统文化接待旅游，十九个村庄各具特色，他们也有这些设施，但都不是以高大取胜。在这些村庄展示他们的造纸文化，竹文化，制茶的文化，使来自世界各地的这些游客感受到美丽村庄的人们的幸福的生活，社区博物馆和生态博物馆都是新型博物馆，都是老百姓在自己的故土，自己的村庄来保护自己的文化。

　　除此之外，单霁翔还提出必须重视城市地下的遗产，西安大明宫在220年，是当时中国的政治中心，从唐朝末年开始荒废，40年代黄河决口，河南黄泛区的老百姓走西口，看到了道北的这块荒凉的土地，人们就此居住下来。居住到建遗址公园前已经有10万人，但1961年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能动土，不能建设，生活极其困难，几十户一个洗手间，十几户一个水龙头。

　　在遗址公园开始建设之后，十个月的时间，10万人离开了大明宫遗址，拆迁了350万平米的房子，约等于20个人民大会堂的面积。所以今天大明宫遗址还在建设，还没有建完，但已经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包括在建的博物馆，里面沉淀的历史、出土的文物、数字技术展示，观众可以参与的考古探索中心模拟考古，很多大型活动在这里展开。

　　“遗址公园的建设，对当下人居环境而言是五得而无一失。一是古代遗址得到了长治久安的保护，因为公园不可能再盗掘和盖房子了；二是城市获得了具有文化气息的大型的群众公园和文化公园。三是老百姓真正受益，在这些住宅里得到了安置。四是经济促进了，形成了大明宫经济圈。拆迁花80多亿，投入20多亿，其实政府是没有亏钱，是盈利的，因为周围的地价全涨了，谁不愿意在公园旁边盖房子。五是十三朝古都就在我们的脚下，老百姓充满了自豪感。”

　　各个城市的建筑规模一直持续加快建设，但历史建筑和现代建筑之间的矛盾也日渐凸显，光亮派的建筑甚至已侵入到世界遗产颐和园的核心景观，更令人费劲的是这种奇奇怪怪的建筑竟然能堂而皇之在中国大地上建起来。

　　关于城市地标到底应该是冲上云霄的塔楼，还是代表城市基因的文化建筑？博物馆是最应该讲究文化理念的公共设施，从西安历史博物馆，改革开放以后第一个大型博物馆的建设，到第一个新型博物馆上海博物馆的建设，单霁翔以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宁波博物馆等各具地方特色的建筑为例，证明文化建筑本身就能成为城市地标以及今天的建筑要追求文化的理念，这些博物馆建设，越来越追求地域文化，追求民众之间的互动和对话。

　　很多民族地区与城市也建立了非常有特色的博物馆，比如苏州博物馆、宁波博物馆。我的老师吴良镛教授是南通博物院中国第一个近代博物馆，他进行了扩建工程，尊重了传统文化。我特别喜欢吴良镛教授设计的江宁织造府博物馆，

　　同时单霁翔也例举了恩师吴良镛，在其家乡建造的南京江宁织造府博物馆，在核心区域，吴良镛先生不想建高楼大厦，想建城市的盆景，于是人们走出了地铁车站就进入了城市的公园，人们能够享受城市的绿荫，同时享受了四季的风光。但在这座公园下面，公园围合的是一个博物馆，江宁织造的文化，有它的历史的陈列，有云锦的表演，成为人们生活中的博物馆。

　　包括良渚古城遗址公园用多种形式展示遗址的魅力，其博物馆不以高大的体量取胜，而是融入到遗址的环境中，用平实的语言生动地诠释良渚遗址5000年的历史，使人们今天在里面感受80多年考古的成果，是非常杰出的建筑设计。

　　古建筑应该如何被合理利用，使其呈现更好的环境，展示更好的人文气息？单霁翔提出把把古建筑变成大型展厅，当然展厅本身绝非仅仅是展品的堆砌，而是根据艺术家作品的意境展开设计，当人们在这样的展厅中参观时，不仅得以休息与思考，还能与历史产生互动对话，在馆藏文物的加持下，共同构成每个展览新的意境，这些符合时代背景的展览环境吸引着更多年轻人走进古建筑，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

　　在单霁翔的带领下，截止到到前年年底，故宫博物院共研发出11900种文化创意产品，故宫博物院把文化进行创意设计后，衍生出产生经济价值的产品，而在单霁翔看来，商店并不仅仅承担着交易行为，还能够为消费者提供文化服务。 商店改成了文化创意馆，成为人们离开博物馆前最后一个展厅，服装店叫服饰馆，丝绸店叫丝绸馆，陶瓷店叫御窑馆、 木艺馆、陶艺馆、包括为儿童研发的文创馆都像展厅一样。

　　书店也有专门供人们学习的课堂，人们在这里阅读，看新出版的图书，新书的介绍，听专家的讲课，创造良 好的人们休息讨论和对话的空间，如今紫院的品牌走向更多的城市，比如走向深圳、景 德镇、珠海，在福州古岭上以及在双遗产武夷山上都建立了紫院，传递具有中华传统文化的生活，也把博物馆变成生活的一部分，这也是故宫博物院开始越来越受到年轻人喜爱的原因之一。

　　今天谁来充实城市的文化？历史街区充斥着连锁品牌logo，在国际知名品牌想方设法把他们的标识和文化打入城市的心脏时？我们应该做什么？应该如何展示中国自身的文化自信和文化魅力。

　　2017年，单霁翔全卷打开了《千里江山图》引发了很大的反响，11.9米长的，18岁的少年画的这《千里江山图》在被打开时，人们感受到了它的魅力，九个乐章，体现了千里江山的秀色和山里人们居住的状况，无论多小的房子都有路可通，展示了人们生产生活的情况。这一幅图引发了热议和参观的热情，他们明确了办展览的目的是让人们带着目的性的观看，于是开始用通俗语言和大家平等交流，并通过图录、复制品、人文生活用品，让人们能够把展览文化带回家。

　　这样的形式激励了更多创意展览的发生，让故宫的馆藏文物不再埋藏在暗无天日的库房之中。

　　春天来了，博物院从洛阳引进了1万盆牡丹引进展览，室外是牡丹，室内是牡丹的文物，这些绣、服装、书画、瓷器、漆器、珐琅器等等，动态的、物质的、非物质的、可移动、不可移动的，在故宫呈现了出来。

　　秋天来了，博物院从开封引进了3万盆菊花，再把故宫里收藏的有菊花题材的文物取出来，办了大型的菊花展。如果没有这样的机遇，很多文物难以走出库存和观众见面的，186万件文物难以选择到它。

　　以往紫禁城禁止养鹿，博物院从承德避暑山庄引来了御鹿，于是又把睿鹿题材的文物取出来办了展览。

　　这种追求永无止境。但故宫参观人数再多，举办展览再多，能够承载的人数也就两千万，故宫博物院要成为亿万级十亿万级的博物馆就要靠数字技术和互动技术，600岁的故宫开始不断加强数字技术，办了数字博物馆。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数字博物馆，不但设备技术先进，所有的项目都深挖文化资源的文创，还可以和1200间古建筑对话，可以调出书法自己来临摹，可以和植物动物互动，可以看到不经常展示的历史长卷，可以和自己喜欢的器物点击分解看，详细看，了解它的使用过程和制作过程，还可以走进狭小的空间，比如乾隆皇帝的书房4.8平米的《三希堂》。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故宫数字社区最强大的数字博物馆平台诞生了，它的功能不断地展示，参观导览，休闲娱乐，社交广场，学术交流，电子商务，与时俱进。

　　数字故宫，是故宫拥抱未来的结果，而保护与创新也是中国人居的未来。 单霁翔的老师吴良镛先生今年99岁，他一直致力于把建筑、园林、城市融合，主张建筑应该跟室内、绘画、艺术、书法相结合，93年那一年吴良镛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吴良镛绘画书法建筑艺术展，每当《千里江山图》展出的时候，他一定会到故宫来，长久地凝望这幅画，单霁翔认为这就是吴良镛心中的人居环境，他当建筑师最初的理想，就是要为亿万民众建造好的住宅，建造好的人居环境，真正把居住者的愿景便成建造者的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