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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龙仁:中国园林——巧夺天工的艺术

中国古建网2022-11-14古建文化古建筑禅院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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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龙仁:中国园林——巧夺天工的艺术

喜龙仁:中国园林——巧夺天工的艺术,

  牡丹院古建设计,古建筑禅院设计,古建房顶设计中国园林独具特色,与世界其他公园或花园相比,更像一种富有创造性想象力之作,一种充满艺术性的创作。喜龙仁先生(Osvald Sirén, 1879-1966)是20世纪欧美中国艺术史研究领域的先驱。1918年4月,喜龙仁来到中国,他游历了北京、洛阳、开封、上海、杭州等地,拍摄了大量的照片。在这个过程中,他对比了中国园林、英国自然式园林、法国古典主义园林,指出中国园林许多最核心的精妙之处,是与无所拘束的大自然之间,具有一种更为亲密的联系,激发了园居者的丰富想象。本期“观像”推出喜龙仁《中国园林——巧夺天工的艺术》一文(《中华书画家》2018年09期,黄晓译),特此推荐,以飨读者。

  在世界各地的园林里,中国园林独具特色,与其他许多公园或花园相比,它或许更有理由被视为一种富有创造性想象力之作,或被视为一种充满艺术性的创作。中国园林并非对自然的直接模仿,如奴仆般屈从于既定的自然景致或风景主题;也并非对自然的深度改造,以抽象、规整的手法蛮横地摆布各类自然要素(译者注:前者指英国自然式园林,后者指法国古典主义园林);中国园林更像是一种艺术思想和理念的表达,从对自然的亲密体验中喷薄而出。虽然偶尔也会失于人为造作、繁琐细碎,甚至常常缺乏统一的规划,但中国园林令人惊艳的非凡魅力,充满想象与创意的如画美感,皆令人惊叹。中国园林里的精妙之作,洋溢着一种自然天成的艺术品所独具的动人韵律。

  就其本质而言,中国园林与几何布置的欧洲园林或程式化的日本园林皆不相同,因而不易描述,难以把握。中国园林许多最核心的精妙之处,无法纳入常规的分析,因为它们并不依赖于整体规划和一般布置,而是借助于丰富多彩的构成要素,这些要素形成一种和谐的共振,有力地激发出自然的美妙旋律。要清晰描述各类要素所创造的自然境界并非易事:它们或是通透多孔的湖石呈现出斑驳的光影,优美如画;或是宁静舒缓的水面绽放着荷花,生机盎然;更不必提有许多要素还会随着时间和季节而变幻,无法捉摸。所有这一切都根植于自然内在的、变动不居的特质。一座园林越是充满野趣和活力,各种要素就越有机会冲破限制和束缚,进而由它们来主宰整座园林。今天我们能见到的大部分中国园林,都处于这样一种奔放恣肆的状态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园林无须遵循任何章法和规则,它们只是不像欧洲园林艺术那样,在连续发展的各个阶段,会有些相对一致的规则贯穿始终。就目前所知而论,中国园林与无所拘束的大自然之间,具有一种更为亲密的联系,其特征表现为参差多态和出人意表,其目的则是激发起园居者的丰富想象,而非理性思考。不过,这些感受和想象虽然重要,却无法作为正常研究的基础。这种研究需要建立在更为坚实的要素上,即那些中国造园家们可据以展开设计的要素,以及建立在更为通行的规则上,至少是目前所能判断的,那些在东亚园林中长期占据重要地位的规则

  中国园林尤其特殊之处,在于它们同绘画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的伟大画家们创造了经典的中国园林,绘画里的诸多表现理念,激发了画家们的园林创作。如同山水画一样,有足够的理由将中国园林视为“山水”艺术,中国园林由真实的材料构筑而成,其最核心的要素是山与水。在山与水的基础上,进而栽种花木,并添加建筑和各类装饰点缀;因为园林的布局是在水平方向上展开,所以还会有蜿蜒的道路、围合的垣墙、桥梁和栏杆等(图1)。

  与欧洲常见的花坛庭园(parterre garden)完全不同,中国园林绝不可能从某处一览无遗。中国园林的各个组成部分,保持了相对的独立性,它们前后连接构成整体,但必然是逐渐出现,让游人漫步其间,依次欣赏:他需要沿着蜿蜒的道路穿过山间水畔,跨过河渠折廊,在苍古的石桥边对着悠悠流水踱步沉思,最终循着粗朴的蹬道攀上一座山顶的亭子,在高处纵赏掩映在林木间的迷人景致(图2)。游人在整个过程中,不断被新奇的景致吸引,一步步探入到园林深处,似乎永无穷尽;正是这种特质,赋予中国园林神秘莫测的魅力和诱惑。或许,可以将这种游园之乐同欣赏一幅山水画长卷比较。画卷在眼前连续展开,带领观者进入画家创造的完美世界中,随着一步步深入,画中的景致依次出现,变幻万千,令人流连忘返。当然,我们不应过分强调山水画与园林之间的相似,它们毕竟属于两种艺术,有着各自独特的表现手法;然而两者的比较仍然具有重要意义,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中国人的构图理念(图3)。

  这是一幅根据绘画制作的版画,可能出自陈洪绶(1599-1657)之手,是为《西厢记》的某个场景绘制的插图

  如果想总结中国园林的特征,就会遇到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中国的地理版图如此辽阔,南北方的气候和植被迥然不同,即使遵循相同的设计原则,一座广东的园林也会明显有别于北京的园林,正如一座临水之园必然有别于山林之园。这些区别源于迥异的地方气候,不同的园林选址和建造目的,因而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有鉴于此,下文主要选择性地介绍几种园林,它们在中国古代一直占据着主流地位。

  与世界上大部分国家一样,中国也有城镇园林和乡野园林;然而这两类园林在中国的重要程度,却与西方国家有所不同。与西方的城市,尤其是中世纪以来的城市相比,中国城市里园林的形式更为丰富多样,所占的位置也更为重要醒目。许多赫赫有名的中国城市,很大程度上都可视为花园城市,其特征主要得益于周边的环境,在广阔的地域里分布着大量的植物和园林。园林中有各色的花木和丰沛的水源,只不过通常隐匿在围合的垣墙之内。因为这些园林并非为外部世界所建,而是归园主和他的家人、朋友所有;事实上,这些人物也是园主住宅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所独具的个性魅力、日常交往和生活安排,都是园林的一部分。这类园林,无论是一处围合在垣墙内的封闭庭院,栽种单株的柳树,点缀成对的峰石,还是一处类似公园的开阔场地,布置着水池、亭榭、山石和曲径,其实都可视为是宅第的自然延伸,邀人前来休闲游憩,读书静思。这类园林通常会建造亭榭和小型厅堂,既可作为品茗和宴饮之所,又可用于赏花邀月,弹琴吟诗,甚至切磋学问,研讨禅理。此类丰富多彩的活动,无论是精神性的,还是物质性的,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花园里进行,而非房屋内。西方人习以为常的室内与室外的那种分隔,在中国园林里并不存在。不过我们不能将此简单地归结为,是由于中国大部分地区的气候相对温和。之所以如此,显然与中国人对自然的态度有关,根源于他们同自然间异乎寻常的亲密关系。与西方人不同,中国人惯于用心倾听自然的音韵,感受自然的律动;园林对他们而言,比对我们有着更为丰富的内涵。

  如果想要更深入地理解中国传统园林的布局和构图,应该特别关注一些早期园林,关注其中人工建筑与风景元素的融合。这里可以通过两幅图画来阐释这一点,它们描绘了半亩园中的两处场景。半亩园是北京的一座著名园林,晚明时期由李笠翁(李渔)设计,到19世纪初归麟庆所有。麟庆曾担任江南河道总督,并著有《鸿雪因缘图记》一书。两幅图中的一幅(图4),描绘了麟庆与他的妻子、女儿坐在园中一座带游廊的敞轩内,周围布置着多孔的奇石、繁密的灌木和一株垂拂在池边的柳树。根据麟庆文字的描述,当时为早春时节,他们正在庆祝一家团聚,感谢皇家的恩典。三人坐在敞轩的外侧,欣赏着枝条萌动的树木、昂首阔步的孔雀和翩翩起舞的白鹤。整幅图景是如此的温馨自足,从中可以体会到自然风景与建筑元素的完美融合,甚至连禽鸟和童仆也参与其中。

  另一幅描绘了一座小型庭院(图5),院后有座宽敞的厅堂,堂前出抱厦,敞向庭院。院中两侧各有一组低矮的房屋,前方是座小型水池,池前摆着一排盆景,其中一只瓮里栽有荷花。这座庭院的布局方式具有很强的对称感,比如成对的树木和庭院尽端一对富有装饰性的基座;不过这种对称感被庭院前部巨大的湖石打破了,这座湖石掩映在树木下,兼作通道。两者的对比颇具戏剧性,然而并不妨碍所有的元素和谐地融为一体,这要归功于向外敞开的建筑,以及建筑与自然元素的完美搭配。

  一座中国园林里若没有建筑进行划分、环绕或封闭,是不可想象的。各种各样的景致往往安排在建筑周围或建筑之间,通过亭阁、月台和游廊,来欣赏那些精心营造的景致。某些亭阁用于观赏早春的花朵,另一些立在水池中央,便于欣赏夏日的绿荷;还有些适合品赏秋季的霜菊;或在晴朗的月夜,玩赏映在粉墙上的变幻的竹影。这些亭阁和游廊提供了某种独立性和庇护感,同时又使人感到置身于开放的室外,望着周围的景致,宛如梦境,时而传来鸟雀的呢喃、蝉虫的飞鸣.

  明人计成所著《园冶》指出,如果一座园林设计得体,布置合宜,即使处在城市之中,园主也能获得隐居之感。这部书里提到,园林应选址于城中的僻静地带,这样只要掩起门来,就可以屏蔽所有噪音。书中进而写道:“片山多致,寸石生情。窗虚蕉影玲珑,岩曲松根盘礴。足征市隐,犹胜巢居,能为闹处寻幽,胡舍近方图远。”(《园冶·城市地》

  末句的总结准确把握住了中国文人和思想家的特点,他们正是努力在自己居住的城镇中,创造一处可替代真实风景的乐园。中国城镇里的园林似乎一直要比乡村多,近年来这一不平衡的趋势仍在提高;就现实而言,每当遇到各种灾难,乡村园林得到的保护确实比城镇园林少得多。举例来说,在颐和园附近的海淀一带,有许多王公大人的消夏别业,附带有园林,其中大部分始建于乾隆年间,到19世纪晚期,基本皆被满族或蒙古族的王公所有或占据,因此在25年前(编者按:作者《中国园林》一书成于1949年,则这里的“25年前”当指20世纪20年代左右),它们仍然保存得相当完好。从这幅照片可以看到,整座庭院种满了白色的芍药,局部用攀附着藤蔓的棚架围护起来,此外还有开敞的游廊,可以从中欣赏庭中的花木(图6)。《园冶》中有这样的辞句:“芍药宜栏,蔷薇未架;不妨凭石,最厌编屏。”书里还提到,构筑亭榭可供欣赏春景(名曰“藏春”),其他有些建筑则可供避暑纳凉。下面这段文字,尤其能揭示出景致的魅力:“月隐清微,屋绕梅余种竹;似多幽趣,更入深情。”(《园冶·郊野地》)

  最能满足中国人自然体验的园林,是那些位于山间的隐居茅舍或宁静书屋。诗人和画家热衷于强调这种自我的隐退,因而在诗歌和绘画里反复歌颂。这类小型的隐士园林,如今仍然能够找到,不过大多隐藏在不易靠近之处,游客若未受邀请则很难到访。鉴于此类主题一直很流行,自宋代以来绘画中便多有描绘,因此可借助绘画了解这类园林的基本特征和样式。这些画中有一幅著名作品出自李伟之手,描绘了几座建在山坡下的亭阁,几乎完全敞开,掩映在浓密的丛竹间,背后有道路沿着陡坡蜿蜒而下,通向建筑,山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图7)。这幅绘画的浪漫风格恰如其分,它构图简洁,有丰富的前景和布置合宜的屋舍,从中可获得极佳的观赏视野。

  在苏士昌(HsuShih-chang)的画里,可以看到同类主题更为普遍的图象。图中描绘了一处山间的场景,非常接近《园冶》“山林地”的描述:“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悬,有平而坦,自成天然之趣,不烦人事之工。”(图8)图中的屋舍位于山脚下,背后是陡峭的山峰,溪水在前方汇流成河。这座雅致的屋舍掩映在虬曲的树木间,周围的庭院用竹墙围合。至于园林,要靠会心的观者去联想,应该隐藏在书屋的后边。

  在明代和清初的画作里还有许多更具启示的图像,如项墨林(项元汴)的这幅短轴(图9)。项氏为晚明著名的艺术收藏家和爱好者。这幅画透着田园般的宁静平和,诗人在山坡底下建了一座茅草顶的屋舍,临近湍急的溪流,部分屋舍被树木所遮蔽。园主和好友坐在茅舍里欣赏周围的景致,同时,一位访客正穿过前景的石桥向他们走来,身后跟着一名童子。在主厅的一侧,位于树木下方还有座更小的茅舍,一名仆从正在里边煎茶;相对的庭院另一侧则是座果园,种有芭蕉,外部用篱墙围合起来。茅舍后边的山坡上种着果树,图中画的是早春,所以仍然光秃秃的。这正是诗人最喜爱的时节,像中国人极力推许的那样,在山间漫步可以“陶冶性情”。

  另一幅画描绘了同样的主题,不过是冷峭萧瑟的秋季景致,出自清早期高凤翰之手(图10)。画中主景是一座带茅草顶的白色屋舍,屋前有座菊园。屋后的树木也是光秃秃的,有许多分杈,但前景生长在山石间的竹子则鲜嫩青翠。图中所有的门都敞开着,房间里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矮凳,但却空寂无人。屋舍的主人正在外边花园里,照料种在高处的菊花,花下是竹子编成的矮篱。这幅画有可能是写生而成,描绘了艺术家位于山间的小小茅舍,但即使如此,他在创作时必然想到了陶渊明,那位公元5世纪的诗人和园艺爱好者,因酷爱菊花而受到后世文人的尊崇和喜爱。

  山林里的视野开放,充满愉悦之感,但那些没机会在山间筑园的人,通常会选择平原上城镇附近的滨水之地。这类园林在宋代以降的绘画中也有描绘,比如下面这幅赵大年的手卷(图11,日本私人收藏),创作于11世纪晚期。图中主景是一座竹林间的敞亭,亭子所在的低地向前方伸出,亭中坐着两名长者,正把玩一只青铜器,陶醉其中。低矮的岸边生长着开花的灌木,可能是芍药和一些大叶树,不过最成规模的还是竹林。温润的湿气如轻雾般笼罩在敞亭周围,而河边的视野则开阔疏朗。图中描绘的这类园林,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园冶》中的相关文字:“江干湖畔,深柳疏芦之际,略成小筑,足征大观也。悠悠烟水,淡淡云山,泛泛渔舟,闲闲鸥鸟。漏层阴而藏阁,迎先月以登台。拍起云流,觞飞霞伫。”(《园冶·江湖地》

  此类绘画所描绘的是中国园林的主要类型之一。这些园林由那些耽情丘壑者和诗人们所营造,朴实无华,静美如画,因而与富贵人家位于城镇乡村的华丽居所构成对比,更不必提那些豪华的皇家宫苑。麟庆《鸿雪因缘图记》是一本创作于19世纪初的旅游著作,配有许多插图,部分插图向观者展示了一些较大的此类园林,从中可了解它们的一般风格和特征。无锡寄畅园是17、18世纪最著名的园林之一,因其山石、树木和茶水而获得极高的赞赏,山间的泉水被誉为“天下第二泉”(图12)。康熙和乾隆两位皇帝都曾游赏此地。从书中的木版画看,寄畅园有一处颇为可观的池面,包括深深的水湾和纵横交织的溪流,其间跨着各式桥梁。在水池对岸有一座小岛,或称矶岸,其上罗置山石,姿态奇异。平缓的池岸弯弯曲曲,淡入背景中。起居建筑位于水池一侧,布置在呈梯台状的坡地上;另一侧池岸为凹凸的山石,有着深深的罅隙,狭窄的道路在罅隙间蜿蜒而上,通向山顶高处的树木和敞亭。园中林木繁茂,显得丰富多样,既有高大的松树,也有各种落叶树,还有成片的竹林。整座园林极好地体现了宛如画意的构图,而其实景极可能比这幅木版画描绘得更为美好。

  几个世纪以来,寄畅园始终以其自然之美和山泉之佳闻名于世。木版画,引自麟庆《鸿雪因缘图记》(19世纪早期)

  另一座常被提起的园林是位于浙江山阴附近的兰亭,麟庆书中也有介绍和配图。兰亭的名声与王羲之联系在一起,这位4世纪中期的大书法家就是在此地创作出了他的经典之作—《兰亭序》,多少世纪以来一直被视为中国书法史上最完美的作品。兰亭成为中国书法爱好者心目中的“麦加”,被当成一处圣地得到保护和修缮。康熙年间,古老的兰亭颓坏倒塌后,皇帝授命建造了一座新亭,并在亭内树立一方石碑,碑上刻着皇帝亲自摹写的《兰亭序》书法名作。麟庆的木版画将这座亭子、亭前的水池(王羲之曾在池中洗笔)、周围繁茂的树木和浓密的竹林,都清晰描绘出来,从中可以看到一座美如图画的园林,拥有山石、水池、满庭的树木和亭阁,周围环绕着园墙,在巍峨群山和高耸峰峦的衬托下,突显在观者面前。

  清康、乾年间还有一座著名的园林,即位于南京的随园。这也是一座早年所建的园林,1757年袁枚购得后重加改建。其后,袁枚便以“随园主人”闻名于世。据说这座园林的规模很有限,但却体现了这位诗人极为错综繁复的风格。随园以大片的竹林和各色花木著称,并栽有一百株梅树和十棵桂树。每当微风吹拂,桂花便芳香四溢,弥漫在整座园林中。夏天人们可以在枝干摇曳的竹林小径上闲游漫步,冬天则可以透过游廊的玻璃窗,眺望白雪覆盖的壮丽山景;春秋佳日还有其他美景可赏。随园所在之地水源充沛,据说溪水会直接流入房内。图中绘有一座湖,湖面上萦绕着一道长堤,呈曲折的波浪形;部分堤岸为土筑,其上建有屋舍,可观赏垂拂的杨柳,另有部分堤岸以桥梁连接起来。图中并未清晰描绘水是如何汇入和分布的,众多建筑的布局也有含混之处,但画中沿着崎岖池岸不规则分布的大片竹林,则令人信服地传递出宛若图画的意境(图13)。这幅画印证了人们对于中国园林的普遍印象,即造园者总是尽力避免园林予人僵硬或对称之感。

  随园以成片的竹林、梅树和桂树著称,水面蜿蜒曲折,亭阁散布。随园的规模并不大,却像袁枚的诗文一样,错综复杂

  在规划园林时,如果要营造出运动感和多样性,道路和水系是最重要的要素;至于山石、建筑和植物,更多的是协助塑造和展示光影。就我所知,中国园林里的道路设计似乎遵循一种线性规则,表现为曲折的、不规则的、波浪形样式,然而并非欧洲的仿中式园林那样,只是作为装饰性要素。克拉夫(Jean-Charles Krafft)①书里收录了一座园林的平面(图14),位于北京城外,园中的水系呈S形,在一些节点处分作两支,如手臂般环抱着一座座建有房屋的小岛。园中道路以一种富有独创性的、不规则的方式,从不同方向穿过和围合起整个平面。它们并无太多的转折,而是以舒适的弧度伸展着,时而交叉在一起,但绝不会直接十字正交或相互横穿。这些道路柔缓曲折,绵延无尽,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样貌。看到这样一幅平面,我们就会大概理解计成《园冶》所说的“路类张孩戏之猫”(《园冶·掇山》)。这个比喻颇为夸张,然而却能揭示出中国园林道路的特征,它们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引导着游人展开无尽的漫游。此外还应记住一点,游人漫游时还会看到低处开凿的水池,高处堆筑的山体,以及点缀其间的亭榭和奇石。

  对于这类道路无论我们持何种看法,有一点不得不承认,与笔直的道路相比,它们在交通便捷方面并没什么优点。因此最重要的是,在这样一座园林里漫步时,一定不要匆忙;也不要把它看作施了魔法的游乐之所,在其中徒劳地寻找出路。还有一些道路未采用曲线的形式,而是按某个角度折成几段或Z字形,比如麟庆书里描绘的安徽徽州的与春亭园林(图15)。园中的道路用粗糙的瓦片铺成,采用折线的形式,从一座亭子通向一处坡地的底部,这处坡地又通向城墙。这类瓦石铺地有许多装饰样式,通过这些样式将道路与建筑联系起来,饶有趣味。

  桥梁可以视为道路的延续,保持了行进的节奏,有些是高高的拱桥,有些是Z字形的折桥。后一种更常见,往往是很长的木桥,用来连接池岸和水中的亭子;偶尔也有Z字形的石桥,比如图中这座古老的苏州园林里就有一座(图16)。还有些桥梁与蜿蜒的长廊连在一起,或衔接起沿水的道路,比如沿着溪流、河渠或弯弯的湖岸。

  设计园林的另一要点是塑造地形,比如用土堆筑山丘或高台,开挖池塘和湖泊,以及建造带窟穴的假山、岩洞和隧道等。计成《园冶》有些内容涉及堆筑山体、开凿池塘和水渠等,下面这段文字值得一读:“临池驳以石块,粗夯用之有方;结岭挑之土堆,高低观之多致;欲知堆土之奥妙,还拟理石之精微。”(《园冶·掇山》)

  显然造园者希望做到尽可能完美地模仿自然,或换言之,希望给人一种真实的体验,借助所创造的景致,唤起人们的“山林之思”(像《园冶》同节文字所描述的那样)。要实现这种联系,堆筑土山是一种重要方式,然而更关键的是借助多孔的岩石和山峰,赋予假山神奇的魅力。通过这些手段,便可将原始奇幻的自然与其惹人遐思的力量,引入到园林中(图17)。园林的功能是作为理想风景的替代物,这些风景只会出现在想象中,或出现在充满魔力的中国山水画里,但在凡俗尘世中极难找到。鉴于这些风景应该富有自然野趣,因而造园时既要遵循规则,又要保持灵活。

  最后有必要指出,虽然《园冶》讨论了许多设计的原则和园林的构成要素,但在结尾总结时,计成强调,最关键的并非遵循任何固定的原则,而是捕捉到自然所特具的生命气息;用绘画的术语来说,即其精髓在于“气韵”。因而在给出了一系列实用的建议之后,《园冶》最终将“借景”作为全书的结篇。

  ①见查尔斯·克拉夫(Jean-Charles Krafft)《园林设计:如画的美景》(Plans des plus beaux jardins pittoresques),第二卷,1810年,第95-96页。书中对这幅图的描述如下:“图中的园林距离北京约45法国古里(译者注:一古里合4.445公里),归一位官员所有。斯通贝先生作为园丁负责打理此园,他在园中住过数年之久,绘制了这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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